Nov 17, 2014

保持通话



祖父去世后,祖母坚持独自生活。几周以后,固执地将历来服侍身侧的帮佣辞退了。后来听说,二人相处的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祖母一改平日的和善,突然就四处借故挑起刺来,近乎与人为难。帮佣阿姨心存无奈,时日一长,去意越发坚决。父母辈们只能苦劝挽留。九十岁的老人,心性自来也是乖张些,又刚遭遇丈夫离逝,天人更替,心中执念一重,更不像年轻些的会屈从世故人情了。后来事端又发,几次指人偷盗,父母辈们知道此结难解,不敢忤逆老祖宗的心意,最后只得好言将帮佣阿姨送回家去。随后大家马上四处相寻,又请了几位老成忠厚的来帮忙照顾祖母,也被祖母一一打发走,无一能够长久。
从此,祖母开始独居。子女们哪里能够安心。逐一苦谏,不是相劝祖母能够搬去与自己同住,又或再寻几位更有些耐心精细的人能够继续在家服侍帮忙,彼此再相处试试。只是各种提议,最终都被拒绝。子女们没有办法,只能各尽所能,常去上门照顾。祖母有子女四人。大伯父是长子,自己都近古稀年纪,近年来,又蓦地患上了帕金森症,行为不便,只能和大伯母一起,每周一次去祖母家,买来食材,帮祖母做饭。二伯父家与祖母最相近,女婿家在江南著名的渔港,平日常有山货和海味,即刻拿来和祖母增进口福。姑姑是唯一的女儿,祖母独居后,就常去留宿陪夜,宽解心事。父亲从事保健品行业,祖母平日的营养和药类,都由父亲补给。母亲是祖母最小的儿媳,却也是最受累的,祖父生前,母亲已每日必去祖母家探望,祖父离世后,去的就更频了,帮佣阿姨走了,家务更是母亲每日料理,从不间断,风雨不阻。
孙子辈的大多在国外,远去四海。各自都与祖母相约,逢年过节,每周一次,电话问候。只是祖母耳背,通话常有不畅。匆匆数句,又惦记话费,忙忙地挂电话。每每只能如此,令子孙们更添挂念。
子女们再孝顺,也无法无微不至。祖母有腿疾,耳目不聪,依旧早起,自己去买菜,撑着拐杖,缓缓而行。自己烧菜煮食,照料满阳台的盆栽。每日需吞服各种药片,床边的桌上摆满了治疗各种疾病的药物瓶子。祖母历经历史变故,素来节俭,冬日不忍开暖气,夏日不舍得使用空调,久劝不听。她又是数十年的虔诚的自修居士,家中自设佛堂,每日早课午修,从未停歇,关节重疾,却长跪诵经。令家人们都难辞心酸。想来她四代同堂,儿孙多福,虽长寿,却也饱尝年老体衰的幸苦。
家人们都知晓,最令祖母获苦的,是祖父的去世。没有人能够替代祖父,与祖母一起相守相依的。每想到此,即使远在海外,也更增伤感。
一日去超市,看到时令的大闸蟹,想到祖母最爱吃这个,于是拨通电话问候祖母,想问问,今年初上的大闸蟹,吃了没有。电话响了许久,想是祖母耳背,又行动不便。心里能想到祖母慌忙又缓慢地从一个房间蹒跚地走到另外一个房间来接电话的画面。电话通了,那头问,是谁,哪里打来的?我说,是孙子,是文龙,从新加坡打来的。那头听不清楚,继续问,怎么不说话,谁?哪里打来的?我急忙从人流拥挤的超市出来,躲进车里,喊开嗓子答,是我,从新加坡打来的。祖母依旧反复问,我就依旧反复答。
也不知轮回了多少次,只知早就泪眼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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