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仍旧盛满了各种形状和尺寸的陶土花盆,似曾记得却又无法唤出名字的各类植物,依然活得很好,一段时日来,无人精心照看,修剪,反而愈发地长出了型格,看似更显得茁壮精神。
江南,正在梅雨时节。空气里弥漫着轻柔和潮湿的味道,缠绵淅沥的细雨,欲休不止。独自坐在阳台角落里旧的泛黄的藤编竹椅上,既无半分阳光,也感受不到身遭有一丝微风。这样的时刻,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四下静谧。耳中只听到隔壁房间里悠悠传开的诵念的经文。只有这一处肃穆的迹象。
祖父去世。
因为年弱体衰,长期都患病症。先前也曾住院治疗,病情时好时坏,令家人难测。父辈们担心打扰居住海外的子孙的生活工作,只在最后确认危急的时刻,才纷纷告知。骤然获悉,远方的孙子辈们各自搭乘最快的航班,从四处纷纷赶来。焦急回家的路程,直至家乡的那座江南小城,汇聚了一个家族最重大的等候。
我宁可相信,一段生离死别,从来都不将和命运有过任何纠葛。时代碾过所有人的生活,不曾留情地带来和带走,各种哀伤,欢喜,困境,生死,祸福。一切皆需默默承受。即便预设了再多的提示,生活依旧难以被洞悉。当我踏下飞机的时候,遗体已被火化,下土安葬。
家族四代同堂,子孙繁茂。往日疏于往来的亲属,再次聚集。按照旧俗,举办仪式和祭祀。彼此四下都忙碌开来,安排诵经的时辰,行礼的方式,供奉的数量,各自遵循严格的礼仪和规范。
我避开喧闹,独自来到阳台闲坐。少年时,每至暑假,都寄住在祖父母家。祖母管教甚严,轻易不准外出,于是大多消遣的时间都在这一方小小的露天阳台,祖父性格亲和柔软,时常一起下棋,读书。也一起种植花草。最诚恳的爱,必生自天然的彼此需索。长大后远行求学,直至在外居住。每次回家必先看望两位老人,只是每次行程丰满,来去匆匆。十年之间,没有在这里好好坐一坐。
直至亲人离世,我望着这些植物。不知道这些盆栽的寿命能够有多漫长,那些羊齿状的,和旁边更繁茂的圆润的绿叶簇拥在一起,间隙中生出几朵新鲜的,尚能在初夏里绽开的白色小花。眼中的画面稍许陌生,印象中,这里的众多植物,从未开出过花朵。而内心却又更趋于坚信,这些就是孩童时曾彼此相伴过的旧识。就连这些花盆堆放的位置,窗台上落满的杂物,墙角破损而落出来的沙石,和扶手下裹满红锈的钢筋,都像碎片一样组成一把完整的钥匙开启了深远的记忆。
记忆虚幻未定,却依旧能够是无法斩断的坚实存在,绵延深长。失却未曾去,客观的消灭也无法击溃内心的存留,即便是死亡。终将无法挽留的生命,也能够在怀念里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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